時間之外的日常儀式:葉世強與葉偉立

藝術作品如何打開不同的時間觀?藝術家又如何跟不同時代的創作者產生關係?2015年,策展人張頌仁邀請當代藝術家葉偉立活化已逝藝術家葉世強(1926-2012)荒廢的故居,而他們的作品與生活也展開了交集。


編輯:沈柏逸

 

「藝術之所以是個短暫的永恆,正是因為藝術家的精神在那裡長存,也為後人保留了一個精神的空間,讓他們進來駐足片刻。藝術家自己或許死後不太可能得到永生,但是對我們而言,他和他的作品卻會從死裡復活。當我們沉浸在他的精神裡,展卷閱讀它,他就會與我們同在。」

 

藝術作品如何打開不同的時間觀?藝術家又如何跟不同時代的創作者產生關係?2015年,策展人張頌仁邀請當代藝術家葉偉立活化已逝藝術家葉世強(1926-2012)荒廢的故居,而他們的作品與生活也展開了交集。巧妙的是,生長在不同時空背景的藝術家,卻有相似的生命體驗。而葉偉立也受葉世強的精神感召,以自己獨特的姿態重新建構這位隱士生活的氛圍。

 

之所以說葉世強具有隱士精神,是因為他生前拒絕藝術與學院機制,跟當時既有的體制保持距離,置身於外地生活在隱蔽山林或海嶼(新店灣潭、瑞芳水湳洞與花蓮吉安等)。然而,他卻有極高的純粹度與創造力,他並非是刻意「創造作品」以符合藝術體制;而是將生活轉化成作品,舉凡古琴、燭台、繪畫等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相較今日社群媒體加速的紛擾與煩躁,葉世強以一種閒暇又緩慢的出世態度過著儀式般的生活。

 

儀式生活地關注

關於對儀式生活地關注,我們也可以在葉偉立的創作脈絡中察覺。葉偉立大部分的攝影作品都關於時空脈絡的變化,以及他自己參與的勞動過程,而這種過程就像是儀式般,日復一日的將自己投入空間與環境。儘管他在影像的形式、美學、氛圍的掌控度都引人入勝,然而我們不能忽略影像背後的行動。

 

這些影像背後的行動概括來說有三點。首先是葉偉立花費大量時間與心力,親力親為,整理葉世強故居的過程;再來則是葉偉立在拍攝時,努力揣摩葉世強在其中的氛圍,在廢墟中慢慢建造出如同電影場景的過程;最後則是他以大型相機創作的繁瑣程序(每次拍攝光是曝光就要六分鐘)。要言之,葉偉立的創作方式提供了我們另一條「行動路徑」去思考創作。

 

生命與空間的交織過程

他不只是與世隔絕的窩在自己工作室生產作品,而是把自己(的勞力)跟物件、人物、空間、環境互相交織而重新型塑出作品。相較製作精美的作品成果來說,他更關注自我跟外在不斷互動的過程。這個生產過程不像是新自由主義急功近利地不斷生產新產品並投市場所好,而是專心、長期、持續性地琢磨一個計畫。

 

此外,葉偉立同時將自己的生活移居於水湳洞,長期研究與感受葉世強生前所棲居的所在。他會揣摩葉世強在這個空間內曾經做過的日常行為,並重複他的日常,比如說在荒蕪庭院中除草、生火、修復池塘以及聽風吹竹林的自然聲響等,而兩位不同時代創作者的生命就這樣透過「日常儀式」重疊在一塊。

 

不合時宜的姿態:緩慢與重複

儘管葉偉立跟葉世強共享某種儀式感的生活,但在今天這個奉行新自由主義的時代,我們不斷強調快速、效率、流動,時間似乎不可逆地前行。然而,葉世強與葉偉立卻以「不合時宜」的隱士姿態同步潛藏在時代洪流下。也就是說,他並不在現代生活的時間之內,而是在「時間之外」,以一種強調儀式、緩慢、凝思的方式脫節於這個快速的時代。

 

事實上,哲學家韓炳哲也認為今天我們抵抗新自由主義的可能,便是召回儀式,透過緩慢與重複的象徵力量,創造出生命的強力與穩定。這種緩慢與重複的力量,可以從葉偉立使用的拍攝工具窺知一二。相較立即取得的小相機快照,葉偉立使用大型相機,以高度繁複的過程拍攝這些空間。這種緩慢的進程,以及攝影媒材的選擇,讓人想到謝德慶的作品。他同樣是強調過程、記錄生命的創作方法,也不斷以消耗、無意義、耗盡時間的計畫抵抗功利生活。

 

雖說他們同樣以攝影作為記錄,謝德慶多是以一種檔案冷調的方式記錄自己的生活軌跡。相較來說,葉偉立的攝影作品多是拍攝重建過後的空間樣態,而自己勞動的行動痕跡則是隱藏在紀錄片《入勝》與相關的錄像當中。要言之,葉偉立的攝影作品更多美學上的轉化,而非像早期以攝影為媒介的觀念藝術或行為藝術以冷調檔案方式抵抗著美學形式。

 

值得一提的是,葉偉立大畫幅、冷冽與靜謐的攝影作品讓我們感覺到他跟空間的距離。相較來說,他記錄自己行為過程的錄像,則讓我們感覺到他融入空間當中。這種既跟空間親密又同時保持距離的狀態,也顯現在他的作品中。

 

這讓人想起一樣使用大型相機創作的攝影家沈昭良(同樣花長時間在同一主題上),然而葉偉立卻不像沈昭良這麼疏離地以攝影記錄外在景觀。他更多是高度介入他所處的空間,舉凡佈景、擺設或演繹葉世強等。也就是說,他不只停留在攝影媒材的記錄功能,而更多是透過攝影想像、建構、敘說、搭建葉世強的生活。

 

空間的持續探索

葉偉立不只是記錄,他更多是透過攝影來述說這個空間的變化。值得一提的是,他並非像攝影家拿著小相機去不斷記錄或消費外在世界,而是以一種沉穩的姿態,持續地以新角度重複挖掘、深究、探討同一個空間。這些生活的細小碎片,在葉偉立攝影的轉化下,顯現的雅緻而寧靜,這種靜謐感也讓我們凝思自己的生活,重新思考該如何棲居於世。

 

透過葉偉立的作品,我們也同時浸潤在兩代藝術家的生命與日常儀式。而他的作品也在時間的裂縫中敞開永恆瞬間,引導我們以「共時」(非歷時性)的方式與已逝藝術家的精神共振。這樣的頻率共振,同時抵抗了今日新自由主義社會中的加速與效率霸權,進而帶領我們重新以一種持續又緩慢的方式感知我們的日常。

 

參考資料:呂迪格・薩弗蘭斯基(Rüdiger Safranski)著,《時間之書》(林宏濤譯)(台北市:商周出版),頁270。

圖說:葉偉立,《兩張椅,葉世強水湳洞故居》,2019,Giclee Print Canson Rag Photographique 310g,鐵木框 90x110x5cm,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Hanart TZ 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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